1935年農歷九月,在毛澤東同志率領下,舉世矚目的長征紅軍經過我的家鄉(xiāng)鎮(zhèn)原縣武溝鄉(xiāng)孟莊村,攻破負隅頑抗的惡霸地主劉杰的土圍子,擊斃其子劉繼元(馬步青部副官,當時在家),活捉劉杰(后在環(huán)縣玄城溝處決),沒收其財產和糧食,除補充部隊給養(yǎng)外,全部分給貧苦農民。這在千百年來受盡封建軍閥匪盜、地主惡霸欺壓蹂躪的偏僻山村,成為廣大群眾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的事實。我們從紅軍的革命宣傳和實際行動中,看到了光明,看到了希望。于是,竭盡其力,踴躍捐助糧草,主動為紅軍帶路,趕毛驢幫助運輸,把紅軍看成是自己唯一的救星。
在長征紅軍經過的第二天,農歷九月十三下午,我和哥哥林周、三弟倉周三人正在場上碾麥子,忽從遠處傳來急促的呼喊聲。我們放下手中的農活,跑到場邊,環(huán)顧四周,發(fā)現西邊200多米遠的地方有兩個人向我們跑來,看樣子他們已經精疲力盡,一路跌跌撞撞、慌慌張張,跑起來腿腳很不靈活。當離我們很近時,清楚地看到他們衣衫襤褸,身體單薄,瘦弱矮小,還扎著綁腿。在他們來路的后邊,隱隱約約有幾個人吆三喝四地追趕來。很明顯,這被追趕著的肯定是昨天長征掉隊的紅軍戰(zhàn)士。我著急地說:“怎么辦?”哥哥林周毫不猶豫地說:“想辦法搭救他們?!闭f著,他和倉周幾步趕到路邊,迎面拉住兩個小戰(zhàn)士,拽進場里,急急用麥草掩蓋起來,偽裝好以后,他倆坐在場邊歇息,我若無其事地做起場活,并不停地安慰警告小戰(zhàn)士:“不要怕,千萬別動,也別出聲,沒有事的?!弊炖镫m然這么說,手里卻捏著一把汗。追趕的保安隊來了,問我們兩個紅軍“崽子”那里去了?我們裝著膽怯的樣子,都說沒有見到什么人。他們氣勢洶洶地走進場里,亂翻了一陣,沒有發(fā)現什么破綻,就氣急敗壞地走了。大哥對兩位小戰(zhàn)士說:“好險??!虧你們命大?!?/p>
保安隊走遠后,我們把小戰(zhàn)士叫出來,上下一打量,他們都有傷,行動極不方便。大哥說:“你們這樣走太危險了,就留在這里養(yǎng)傷吧?!币驗槲覀兗姨F,那位年紀大點的戰(zhàn)士另找地方去了,我們將年紀小點的戰(zhàn)士領回家,安頓他吃了飯,給他剃頭洗腳,母親用自己織的粗布縫制了新衣服和鞋襪。當他脫下又臟又爛的衣服時,兩腿紅腫,兩腳被磨破多處,正在潰爛,左腳有一處傷口化膿。林周哥即從山上采來草藥,給他敷腿治腳,悉心照料。就這樣,他在我們家住了下來。那時,我們兄弟沒有分居,卻分住在兩處莊院里。他大部分時間住在老莊院,遇到有鄉(xiāng)保人員來時,就轉移到新莊去,從而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難。在我們弟兄的細心照料下,他的傷勢恢復很快,10多天后就能跟林周哥出山放羊,做些零活。別人問到時,我們說是林周哥要上的兒子,因為大哥林周膝下無子,別人就都相信了。一個多月后的一天,小戰(zhàn)士懇切地對林周哥說:“大伯,你們救了我的命,又照顧了我一個多月,比我的親爹娘還要親。我無以報答,就讓我叫你一聲‘大大’(即爸爸)吧!從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親兒子!”他淚流滿面地撲到林周哥懷里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林周哥萬分激動,說:“好!我就是你的親大大,你就是我的親兒子。”為了更好地掩護這位戰(zhàn)士,我們經過商量,給他起名虎路生,寓指在長征路上遇難逢生,莊里鄰居則更確信無疑,誰都知道他是我們虎家的后代。后來,他告訴我們,他是四川涼山越西縣人,原名叫郭文海,父親早年去世,兄姐4人和母親相依為命,過著衣不蔽體、食不果腹的日子。因無法生活下去,悲慘的命運落到他的大哥頭上,上山落草當了“棒老二”(即土匪),二哥給人家扛了長工。為了糊口,他9歲就離家給地主干活,受盡折磨和欺凌。后來,聽村里人說,從南邊來了一支隊伍,專為窮人謀幸福,打土豪、分田地,讓窮人過上好日子。他盼望早日看到這支隊伍,能夠參加進去為窮人辦事。盼星星,盼月亮,終于盼來了這一天。1935年4月,長征紅軍經過他的家鄉(xiāng)時,他毅然告別親人,參加了紅軍,跟隨長征。那一年他才14歲。1935年9月,在臘子口戰(zhàn)役中,他的左腳被彈片擊傷,行走困難,和幾個傷員一起掉了隊。9月9日,他們在鎮(zhèn)原縣孟家塬西邊三四十里的農家住了下來,準備休息兩天后繼續(xù)追趕部隊。第三天下午,馬鴻逵的騎兵闖進村子里,幾個馬家軍突然破門而入,沖進他們所住的莊院,把他們一個個從炕上拉下來,搜查盤問??此麄兌际莻麊T,狠狠揍了每人一頓,揚長而去。他們怕連累老鄉(xiāng),決定分散隱蔽。他和一位年紀大些的戰(zhàn)友一起找地方養(yǎng)傷。13日中午走到前原村時,發(fā)現后邊有保安隊追趕,眼看就要被追上了,他們就跑進我們的場里。他雖然住在我家養(yǎng)傷,但心里卻時時想著紅軍,想著引導他走上革命道路,領導窮人翻身求解放的共產黨。
在我家養(yǎng)傷期間,他經常和村里人聊天,給群眾講革命的道理,給孩子教唱“當兵要當我紅軍,處處受到工農的歡迎,長官士兵餉一樣,沒有人來壓迫人。當兵要當我紅軍,處處受到工農的歡迎,打土豪,分田地,我們窮人得翻身。”1936年秋,西征紅軍解放了鎮(zhèn)原的三岔、馬渠和固原一帶,林周哥托親求友,同我黨地下組織取得聯系,按照郭文海的意愿,送他到駐守在三岔的獨立師,重新踏上革命的征途。
1952年,我們互相取得聯系后才逐步知道,他到獨立師后,先給政委李林同志當警衛(wèi)員。1937年3月以后,先后在隴東分區(qū)、延安教導營、警三旅、綏德分區(qū)當警衛(wèi)員、供給部股長,1951年至1952年,任陜西省軍區(qū)文干隊、公安縱隊指導員,后任西安市玉祥門汽車站站長。
戰(zhàn)爭年代患難與共,和平時期情誼篤深。他并沒有忘記過去,時刻惦念著我們。1952年與我們取得聯系后,一直書信往還,經常寄錢寄物,問寒問暖,關懷備至,慰勉有加,我們心中感到十分溫暖。從1953年起,大哥林周和三弟倉周先后三次被請到西安,全家熱情招待,陪同游覽城市,觀看建設成就,并將自己的二兒子郭平安許給林周當孫子,起名郭虎宗,意為我們兄弟的恩情他們三代將銘記在心,永志不忘。1964年,大哥林周和三弟倉周同去西安,和郭文海及其子女合影留念,他讓虎宗站在前面我們兄弟的中間,他站在后邊,以示親近,并在照片上親題“恩人之家”四字,表達了無限的情思。1984年5月,郭文海攜虎宗來孟塬,看望了我們,拜訪了鄉(xiāng)親。以后,每逢春節(jié),他都給我們匯款寄東西。他幾乎在每封信中都提到,他們全家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兄弟的救命之恩,殷殷之情,溢于言表,每次接到來信,我們兄弟都萬分激動。1989年三弟倉周去世,我們沒有告訴他,他于1992年元月三弟忌日之前寄來100元錢,要我們辦好三弟去世三周年的祭奠,并表示了深深的哀悼之意。我想,親生兒子也無非就是這樣,郭文海對于我們兄弟盡到了最大的孝心,我們也同樣不會忘記的。不僅如此,他對我的子侄也親同手足,情重如山。1989年,倉周的兒子、兒媳同去西安,游玩了十多天,他們全家一樣熱情招待,回來時帶了許多東西。他幾次來信,邀我到西安逛一逛,看看城市的變化和社會主義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,因為農活忙,加上年紀大了,耳朵又聾,終未去成。雖然我沒有能去西安團聚敘舊,但在革命戰(zhàn)爭年代彼此結成的情誼常在,長征留下的記憶永存。
(虎儒林口述,張自強、許純榮整理 選自《紅軍長征到慶陽》)